我生平头一次真实地看到割腕留下的划痕就是在萧争的腕上,竟能这样深地划开自己的脉,还不止一道,叫人心头一紧,不忍直视。
萧争是我的大学校友,我们不在同一个专业却在大二那年选了同一门选修课——拉丁舞。萧争很出挑,身材不是那种瘦骨嶙峋而是玲珑有致,她从小学舞蹈,基本功扎实,与我们这样的零基础形成鲜明对比。她与老师熟络得很快,却与同学慢热,她常常被叫上去做示范,与她搭档的男生总是很沮丧。我们在这门课上同学了一个学期,到期末考的时候,我们才第一次说话,是她对我说了一句:“你分数比我高,不是因为你跳得比我好,是因为你跳得比我骚。”那次的考试,我考了第一,她高傲的样子让我印象深刻。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在大学的社团认识的,她恰巧又与萧争是好友,于是萧争与我便成了“朋友的朋友”。除了聚会,彼此间几乎是不联系的。
毕业的时候,好朋友出了国,我找了份工作,听说萧争去了父亲安排的银行上班,月入是我三倍不止。后来我知道,原来萧争家在她的家乡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她也只是去银行挂个闲职罢了。好朋友第一次回国是去参加萧争的婚礼,她毕业不足半年,竟就要结婚了,男方是个公务员。许多年后,萧争告诉我的时候我是惊讶的,她说自己喜欢这个男人好多年,长她几岁,既俊朗又有才华,只是家境与她并不相当,两人是因为意外怀孕才匆忙结婚的。惊讶是在于在暗恋一个人几年的时间里,我记得她一直都有男朋友。谁知孩子落地不满周岁,萧争就闹了离婚,原因竟是觉得丈夫太无趣。此时的孩子爸已经辞了一线城市公务员的工作去了萧争父亲的公司学习业务,两人僵持半年后还是离婚收场。萧争又回到了单身的行列,她身材恢复得很好,根本看不出是个妈妈。从此,孩子是外婆和阿姨照看,萧争则又快活地谈起了恋爱。
毕业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好朋友的婚礼上,距离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了六年。萧争还是那个满场撒欢的样子,简直比新娘还要兴奋,从单身趴喝到婚礼,再喝到婚礼结束后的小聚会,她还真是万杯不倒!这一次,听说她考了公务员,已经在政府部门工作了三年,而且就在我所在的城市。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在婚礼结束后就搭了当晚最后一班机回家,萧争并未与我同行。
毕业十年,我接到萧争的电话。我并没有存储过这个“朋友的朋友”的联系方式,于我而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两天内我一直拒接这个陌生电话。终于在第三天收到一条信息:“我是萧争,一起吃个饭?”我真是一头雾水,我们俩论工作没有交集,论生活更是大不相同,她为什么忽然联系我?出于礼貌,我给她回了电话。
“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是你,萧争。”
“知道你现在升了总监,肯定很忙,怎么样?需要预约你的饭点吗?”
我心想着,没少从好朋友那里打听我,这个萧争到底想干嘛,总感觉来者不善。
“午餐时间都是可以的,你看你哪里方便?我请客。”
萧争很爽快地答应下来,选了一家日料,在我们两家单位的中间,步行就能到。
我按着约好的时间匆匆赶来,并不诚意想留太多的时间给这位“朋友的朋友”,特意选了工作日午休忙碌的午餐。我到的时候,萧争已经在最角落靠窗落座了。这家餐厅临江,落地的玻璃窗很适宜欣赏江上风光,日式的装修很雅致,每一桌都隔开一段相当的距离,用帘子半遮着。萧争的脸上有花状的痕迹,按理说,这不是她的风格,她在人前永远是精致的大小姐。她低着头抚弄桌上的那个茶盏,边上还有荡出的茶水。我心下一沉,看来是出大事了。
“好久不见,萧大美人。”我寒暄起来,在她对面坐下。
萧争已经点了菜,等着上菜的时候,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并不入正题。菜已上齐,我正下筷准备赶紧饱腹,下午还有几个重要的选题要准备,对面那位却悠悠地哭了起来。这一哭,我望着眼前一桌美食,心里无奈极了。我那会儿就想,我一个二线城市一穷二白,无颜值无身材无背景,赤手空拳奋斗至今的女金刚坐在你跟前,你一个聪慧可人众星拱月的白富美有什么可哭的。萧争并不顾及我的尴尬,只是自顾自地抹眼泪。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毕竟是个美人,一个女人见了会嫉妒,男人见了要心动的美人,这么一个美人在我跟前梨花带雨的样子,我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萧争撸起自己衬衣左边的袖管,露出她纤细的手腕,这一眼让我明白什么叫作“触目惊心”。看来仙女的烦恼要比我们凡人可怕的多。她开始给我讲述这几年她的经历。
萧争和那个男人是在工作中认识的,他是一个有一些级别的老公务员,年纪正好比萧争大了一轮,是个有家室的。用萧争的说法,他特别显嫩,看不出年纪,还很有风度。他们是在一次聚餐后在一起的,那次萧争也没少喝。聚餐散了以后,男人与她同路,便一同打车走。按着萧争横冲直撞的性子,确实符合她主动强吻男人的情节。车开到半路,按着故事的发展,自然改道去了附近的酒店。几番覆雨翻云过后,男人便匆匆离开,萧争独自在酒店睡到次日清晨,醒过来都还觉得甜蜜。从此,二人频繁约会,萧争起初并不以为意,但渐渐地却觉得自己已经付出真心了。
故事说到这里,我没忍住问了一句:“那男人的妻子呢?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萧争并不理我,还是继续说。
萧争开始各种小动作,比如故意在男人身上沾上香水味,故意留下几缕自己的长发,故意在男人的胸前或是耳后留下吻痕。他们的约会频率更高了,几乎天天见面。先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吃饭,然后找个穷乡僻壤散步,再找个酒店,到了午夜各回各家。
“我觉得他是爱我的。他每天早上给我发信息说早安,睡前跟我说晚安。他说他会离婚的,他要我给他一年时间。”萧争那天半口都没吃,眼睛哭得红红的。
而就在男人口中的这一年里,男人的妻子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儿子。萧争彻底疯狂了,她算着日子,在他妻子怀孕前后,男人与她也是日日恩爱的。她迫切地逼着男人做选择!甚至不惜耍出了传统的三大烂招——“一哭二闹三上吊”。在此期间,两人依然没断了约会,萧争怀孕了。
萧争的父母早几年离婚了,父亲在外有了小儿子,带着新夫人开始了新生活。萧争还因此得了一大笔财产,当之无愧的多金又美丽!她在确认自己怀孕以后高兴极了!她雀跃地跑去告诉男人,还憧憬起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幸福……男人要求她立即打掉,这个孩子他不能接受。她苦苦哀求男人,她说这个孩子不需要男人抚养,她可以自己出国去生,她养得起。事实上,她确实养得起,在一起的数年光阴里,连房费都是萧争在支付,还时不时地为男人买这买那,虽然男人有许多的大牌是不敢收的,但萧争为自己所爱买单,她高兴。男人还是哄着萧争去堕了胎,还让她请了假,送去很偏远的地方疗养。
萧争说,出了月子回到这里,她便去为孩子做了法事,她还是想要那个孩子的,她觉得对不起那个孩子,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爱哭的。但是另一边,男人却与妻子有了一对儿女。
那日,萧争旷工去了男人的单位,两人在附近的小路上拉扯被闻讯赶来的妻子撞见,那位夫人二话没说上来就给了萧争一耳光,打完就走,男人也悻悻地跟了上去,任由萧争在路边独自哭泣。男人那天都没再接过萧争的电话,也没有回复过她的信息。那夜,萧争再一次以自己的性命要挟男人,在发出信息一小时后,她真的拿起了刀片疯狂地割了下去,一下又一下……萧争在昏厥前是被母亲送进医院的。萧妈妈大抵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这般不惜命,恐怕也只有为了情了,但她却不知道女儿这般究竟是为了谁。
萧争此番来找我,是出院的第三天,她答应母亲再也不轻生了。她狠狠地抹了眼泪:“我昨天又去找他了。”
“怎么又去了?都闹成这样了,你还留恋什么?”
“我要他还我三十万,我要现金,我也不知道我在他身上总共花了多少钱,没算过,但三十万一定是有的。他今天早上给我送来了,真快!”我又一次愕然,贫穷再一次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三十万……我前些年攒钱置业付首付,也不过只有三十万,差不多是全部身家了。“他说与我两不相欠。所以今天我请客,千万别跟我抢着买单,一会儿我们再去一人买个包!”我只能愣愣地听着,还是那个让我仰望的萧争。
“那个……还疼吗?这个疤能做掉吗?”我想知道能对自己这样下狠手到底是什么感觉。
“能做也不做,我要自己年年岁岁看着手腕上的疤痕,提醒自己恨他。”正说着,萧争又开始掉眼泪。
“都过去了!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毕竟你是爱过的,爱过就不要彼此伤害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口的这些这么有涵养的话,内心里明明在叫嚣着各种脏话。或许是事不关己吧。
那天,我借口上厕所先去买了单,送走她已经是下午一点半,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办公室,哪里有这闲心陪她逛街。晚上,收到她的信息:“我手上有他经济问题的材料,我想去举报他。”我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该怎么回复,当晚又在拼命加班就没顾上给她回复。两个月后,她来公司找我,仿佛恢复了往昔的神采,穿着香奈儿的套装,挎着迪奥的新款包包,惹来公司不少同事的艳羡。
“我举报了。”还真说到做到了,真狠啊!所以说,千万别随便招惹女人。
“这里头有你的问题吗?”
“我就是他的作风问题。但那些经济问题坐实了,他完了。”她是笑嘻嘻地与我说这些的,“而且这家伙不禁吓,自己还招出来许多。”
萧争得意极了,这回真请我吃了顿好的,她告诉我她离职了,准备创业。我听着觉得她总算向正常人的方向发展起来了,虽说是不大亲密的“朋友的朋友”,也为她感到高兴。
事后,我们又断了联系。我想过为什么在那个特殊的时候她会来找我倾诉,我猜正是缘于我们这样半亲不离的关系。她这段非正常恋爱关系既不好意思说与家人听,也不好意思说与好友听,毕竟末了还是想要捡起一些脸面的。说与我听正好,我们除了一个共同的朋友也就没有别的交点了,更别说那个朋友也嫁出国门了。所以,除了当事人便再无人知道这段历史了。回忆起上大学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萧争!她是很高傲,但她高傲得不让人讨厌,因为她确实有高傲的资本,颜值高,成绩好,家境优越。可我最羡慕的是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的勇气,是她与生俱来的自信和从容,是她每天都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成长的烦恼,人人都不同。我们在漫长的人生里走出了不一样的轨迹和步调。我想我还是应当祝福“朋友的朋友”成长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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