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们后来彼此擦肩错过，究竟也还是那晚的月——她惹的祸。你并不回说，这不过是借口罢了，但也没有否认。大概，你潜意识里跟我一样，巴不得由她背了这锅，自己便可以身心轻松，洒脱前行了。
可是回想那晚的月，我仍然坚信，对于我们今天的结局，她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
的确那晚没有风，饮马河边的垂柳泥塑一样静默着，流水在昏暗的夜色里闷响。我们背靠着那棵老柳的树干，脚下的草棵和沙砾里，蒸腾着闷热潮湿的气息。
就是那时候看了一眼月。她半圆不扁的像一颗大个的土豆，浮在空落却不清亮的夜空里——那夜空，仿佛暴雨刚过，那一片新被泥石流搅浑的湖水，一团暗浊；月亮的光芒，理不清它的混沌，反而失掉了自己的通透和灵气，成了一只无神的眼睛，散着光，勉强照看着这个世界，照看着此时的我们。
其实那一刻，我很想赞美一下那月亮，但我不过深深叹了一口气。
夜色里你的脸有些陌生，模糊而遥远。你抬头望着那月，像自言自语，说：“明天应该下雨。”
“哦，”我应了一声。你礼貌性地跟着“嗯”了一声。
“那你明天，还去新单位报道吧？”这一问我知道答案，但还是要听你回答，确认一下。
你低头看着我，突然笑，说：“人家花前月下都做些什么？不是柔情蜜意吗？咱这话题你不觉得大煞风景？”说着，手臂揽过来，要拥抱。
我推开，退了一步，喊你：“别闹!你不会因为天气改变决定，那么，也不会因为我而改变是吗？”
你沉默了一会，说：“你的意思，是不要我走？你希望我留下来？这么说，你终于知道我有多重要，有多好，没有我你会活不下去是吧？呵呵!”
你嘲弄的笑，逃避回答。我转身背对着你。是啊，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又何必再问？你的脸像那一刻天上的月，掩映在扑朔迷离的光影里，朦胧暗淡。
“好吧，祝心想事成!”我看着月亮说结束语，尽量让语气若无其事得轻松，而眼睛里泪水已经涌出来。
你抱我的肩，用力要拥我到怀里，我挣脱了。你紧紧拉我的手，放到你左胸，低头看着我，声音第一次苦涩而沉重，说：“我不求你能谅解我，我知道，你会看不起我，但是，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只能作这样的选择。”
这时你手机响了，你迟疑了下，看了一眼，但立刻挂断了。
“她——在等你吧？”我心里一阵冷笑。想你一直伪装的多好!而今终于要现出原形了!
“这是我妈的意思，你知道，她给了我生命，又一个人养我长大，在我生命里她是，她是一切！我妈和舅舅帮我做了这个选择。”
你停顿了一下，没听到回应，继续道：
“那个女人，是大我几岁，长得丑点，又矮又胖，但人不错，对我很好。她爸爸的公司，需要——我，我的条件，你知道，我一直缺少一个平台，也不过缺少一个平台!我从不怀疑我的能力，只是没有施展的机会，这一次，的确是，我妥协，跟现实讲和，至于我们，丽，对不起!”
你低头的样子，那一刻让我怜悯。我甚至又抚摸了下你的头发，想鼓励你，抬起头，好好走以后的路。但我竟说不出，不敢开口，似乎一张口，眼泪就不止从眼里流，也会从嘴巴里决堤。
两年的时间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的困苦挣扎，在命运面前，你所做的努力，而今，你还是败给了它!我面对着你，心里多少轻蔑，多少可怜，多少恨怨！回想你我之间短暂的相恋，曾经对月：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的誓言，那些卿卿我我，如火如荼的情爱，而今在骨感的现实面前，溃不成军!为了改变命运，为了更容易一点出人头地，你选择了放弃。我选择接受，接受这个我一度忧惧不已的结局！
想平静说再见，但说不出。泪和恨和不舍混战了很久，最后挥泪告别之前，我听见自己喃喃着说：“今晚的月，怎么这么丑！好丑!”
后来，果然你我都成了彼此的过去，彼此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再无关联。我为彻底滤清你我之间的记忆，直身来到现在的城市。从此相忘于江湖，开始新的人生之路。而你也果然没有辜负自己，凭借她提供的平台，事业有成。上次你衣锦还乡，朋友们争先相告，你已经是坐拥千万资产的大亨，令多少人刮目相看!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当然，意料之外的也有：她居然跟你离婚。
玲的八卦总是无以复加的详尽，说离婚是你妻子提出来的，理由也是令人大跌眼镜，她指责你性取向有问题，说你不近女色，没法继续夫妻生活。后来，说因财产问题，一直没作了结。
而我，在这个离家很远的城市，跟他，一个也习惯平凡的人，安静地过着平凡的日子。
上次意料之外的相见，是你路过这个城市，居然打听了我手机号，说见个面吧，好久不见。
我跟老公尽地主之谊，请你吃饭。
你还是那么帅气，只是比当年富态出一个号来，举手投足间是成功人士的做派，比之从前，你显得气定神闲，从容有度。我恭喜你终于心想事成。你淡然一笑，并不否认。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你没有问我现状怎样，也没有怀旧感慨，只极有兴致得讲了几个你生意场中的趣事，健谈地停不下来。
后来我老公说，他有份资料忘在单位，必须去拿来，失陪下，让我等他半小时。然后起身离开。
我突然心里慌慌的，你不再说话，一时整个空间里静默到，我们似乎彼此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
你终于脸上没有任何伪装的笑，沉静地看我，眉宇间两道竖起的皱褶，纠结出几许痛楚和落寞。
“他很爱你。”你说，“不然不会故意留时间给你我。”
“我知道。”我放下水杯。
“那么，你是幸福的，你爱他吗？”
“当然。我们彼此特别像，属于同类，可以彼此安心过着小人物的日子，不作奢望苛求自己或别人。”
“那你对他对自己都是满意的了？”
“是的，当然是。既然这么问，那你呢？满意还是不满意？”
“我？大概也是吧？比如，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金钱，地位，在别人眼里事业有成，真应该是满足的！”
“应该是？事实不是吗？”
“丽，你还记得那晚的月吗？”
你没有回答我，只扭头看着窗外，一个似乎落寞的背影。
“那晚的月？嗯，我想我们彼此擦肩错过，究竟也是它惹的祸，因为，那晚的月，我记得它很丑。”对我这说辞，你并不否认，也没有回说，这不过是借口罢了。你只是，似乎自嘲地摇头，笑道：
“对，很丑，呵呵！是啊，干嘛要记得丑陋的东西？而不去发现或创造美好的？如果我还对自己的人生有不满意的话，那就是报应！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应验，我认帐，”
后来你低下头，看着杯底的酒，斟满，一饮而尽，说：“好吧，丽，祝福你！祝福你们幸福如初，天长地久！”
我也举杯喝干，照杯底，跟你说：“多谢！也祝福你！幸福如初，天长地久！”
后来你回宾馆，我和老公走路回家。一路上，我握着他的手，几乎挂在他肩上。问他：“你就那么信任我，不怕我跑了？”
他搂住我的肩，答：“我也怕，但是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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