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什么没有?”任局来到审讯室外。
小周:“……”
喻时承老老实实答道:“没有,张志东一直说自己不认识死者。不过身上都出了大半虚汗了,不过也不排除可能是见到尸体而紧张。”
任达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尚早,问道:“丫头,你怎么想的?”
“他啊,”尚早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张志东,“说谎者里面最低级的那类。”
任达回头看喻时承,皱眉问道:“她靠谱吗?”
明快的节奏加速小周的阅读。合同显然出自同一个模板,只有甲方爸爸、底薪与抽成不同。伊玛特底薪高,但抽成低,森微底薪低,但抽成高……很高。
二老板站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正在阅读的那一行:“森微采用精简化组织架构,除了必要的部门外,培训、宣传、策划等业务都会外包给专业公司。相对的,经纪人会拥有相当大的自由度和决策权。”
小周心快跳了两下:“像你当初那样?”
喻时承想起刚刚尚早说的话,勉力笑了下:“不大靠谱。”
伊玛特的崛起离不开封亚伦的走红;封亚伦的走红离不开二老板的经营。所以,在二老板还不是二老板,只是普普通通的经纪人时,就拥有了让大老板闭嘴的一票否决权。
尚早翻了个白眼。
自古实践出真理,电视出实践,你们都懂个屁。
她入行晚,没赶上二老板表演草根逆袭的好时候,但草根逆袭后吊打大老板的后续故事也很精彩。
二老板微微站直身体:“不会像我那么辛苦。”
小周愣了下,抬头。
任达挥了挥手:“问不出来就先放人,总不能把报案人给扣押了。”
喻时承送尚早回了家,在尚早下车之前他拦住她,给她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这都是你失忆以前你告诉过我的书,我给你买全了。”
二老板低头,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你有我当靠山。”
……
她掂了掂那箱子,惊叹:“我原来这么热爱学习啊。”
等走到路灯底下,到了有光的地方,尚早才隐隐约约看到那些书名:《犯罪心理》,《微表情分析》,《说谎者的密码》......看来喻时承是铁了心让她重拾专业。
仔细看二老板,虽然冷酷无情、刁钻刻薄、嚣张跋扈、得理不饶人……但,脸还是养眼的,而且护短,好过累死累活还要出去顶锅。
回家后她往大床上一扑,随手拿起一本来开始读,也许是之前接触过的原因,书上有一些晦涩难懂的术语她理解得很快,比常人要快得多。尚早在这天晚上就看完了一本,还做了不少的旁注,喻时承说的对,天赋不可再复制,但知识可以,她之前对这些书有多么烂熟于心,她现在就能多么快速地浏览完一页。
上班第三天。
小周握着笔,默默地合上森微的合同。
她到的很早,童小西到的更早,她正在扒娱乐新闻,捧着一把瓜子嗑着。
二老板:“……”
“看什么呢?”尚早把头探过去。
她吐出一枚瓜子皮:“就这个明星,坐了一年牢,好像快被放出来了,据说有粉丝要去给他接风......啧啧啧,都被怀疑贩毒了,还有人捧他。”
“我刚才解释得还不够清楚吗?”
小周捏着伊玛特的合同,翻到签名那页:“很清楚啊。所以我才要留在伊玛特,让您就近照顾。毕竟,伊玛特只占森微股权的三分之一,您这座靠“山”在那里最多是中间的“丨”,我依旧要面对下面那道‘凵(kan)’。”
担心他不高兴,她考虑是否表演生吞橘子。
二老板目光微垂,盯着她的后脑勺。
小周等了会儿,见他光看不动,壮着胆子摘下笔帽,准备提笔签名。他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你还有二十年的房贷吧?加入森微,可以缩短到两年。”
小周的笔顿住。
尚早一屁股坐下:“为什么是怀疑贩毒?”
“据说一年前警察在调查一起贩毒案子的时候查看北社酒吧监控录像,看见他当晚多次出入北社,鬼鬼祟祟的,所以怀疑他和毒品交易有关系,搜查的时候也在他身上查到了一袋冰毒,但他说不是他的,也确实没从体内检测到毒品,最后还是在牢里关了一年。这个人以前很火的,你不知道?”
尚早耸肩:“记不起来了。不过他既然很火,为什么不吸毒,非要贩毒,缺钱?”
二老板嘴角微扬:“实在混不下去,随时可以回来。”
……
“不知道,反正他以前还是拍过两部电视剧电影的,名气曾经一度奔一线流量,结果一年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新闻爆出来的时候网络都快炸了,我们楼层住对面的小姑娘哭了好几天。网上也有很多人觉得他就是被冤枉的,断断续续讨论了一年了。”
尚早打开手机,果不其然,被推送了很多条新闻:曾经红成一线,现在落魄不堪——廖为时即将出狱。
话说到这份上,再矫情下去就伤感情了。小周打开森微的合同,爽快地签字。
“名字倒还人模人样。”她想。
就在此时,喻时承风风火火推开大门然后往楼上跑,后面跟着梁启晟,尚早在他俩身后喊道:“有线索了吗?”
二老板盯着合同上的字,缓缓道:“刚才是你讨价还价的一种招数吗?”
就算是,也绝对不能认。小周站起来,认真地说:“请务必相信,你刚才的确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打消了我愚蠢的念头。”
喻时承什么话都没说,背对着挥了挥手示意她跟过来。
三人一直跑到顶楼尸检科。
“今早张法医给了最终鉴定证明,两个人一个是死于窒息,一个是死于利器刺中心脏致死,死于窒息的是第一具被发现的尸体,叫乔启正,是岐城第二附属医院的有名心理医生;第二具尸体死于刀伤,胸前中刀,尸体主人叫董凯,无业游民,一直住在连川区橡望路,但是他的基本信息很少,几乎是没有,所以无法确定他的社会关系和背景。但根据目前掌握到的乔启正的资料来说,这两个人没有交集,毫无瓜葛,且死法又不同,这样判断应该是两个独立的案子。”喻时承说,然后把手里两张照片递给尚早。
第一张照片是乔启正的,整个人干瘦,面无表情,双耳上架着一副窄小的金丝眼镜,面部清洁的很干净,一股书香门第的气息;第二张照片是董凯的,简直和乔启正是截然相反的一类人,整个人高而壮,目光阴骘而沉郁,脸上胡子拉碴,一看就是街头混混里的一个。
尚早看了看,没作回应,跟着两人进了尸检科。
二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收走合同。
小周追在后面:“创业艰难,一定会有开荒小团体吧?您让我带谁去森微啊?”
张法医是中年女子,尚早见到她的时候才知道,以往她都穿着防化服示人,所以尚早一直以为这位张法医是个男的。
“喻队,这里是乔启正和董凯两个人的尸检报告,王恒刚刚去通知了乔启正家属,还没找到董凯的家人。经过尸检,可以确定两个人死亡方式不同,作案者没在被害人身上留下特殊手法,乔启正死于十二日下午八点至十点,在他胃内提取到了感冒药,董凯死于十三日凌晨一点到三点,胃内基本无物。除了死亡时间接近,两名被害人都暂时没发现什么共同点。”
尚早忽然开口:“他们两个都穿的睡衣啊。”
张法医看她一眼:“大晚上的当然都穿睡衣。”
“你想带谁去?”
“咦,可以选择的吗?”
“可以。”
她双手交握,心脏激动得差点跳出来:“那……大乔可以吗?”
二老板露齿一笑:“只有马瑞可以。”
“......”尚早卡住了。
“……感谢您仁慈地留下了‘可以选择不带’的权利。”
喻时承抱歉地笑了笑:“新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的是小周,烧火的却是二老板。
尚早边下楼梯的时候边问喻时承:“死亡时间都在十二号,时间接近,不算是一种共同点吗?”
喻时承:“可能是,不过更像是一种巧合。走吧,我们先去通知家属。”
人事手续还没办妥,她就被驱去新公司开会。
坐在家属接待室里的是乔启正的未婚妻,银行职员,长得小巧,整个人弱不禁风,一双眼睛里胆胆怯怯,她叫汪涵寒,据说下个月就要和乔启正结婚。尚早见到她时,她正垂头掩面痛哭,肩膀随着抽泣上下起伏,整个人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喻时承静了一瞬,然后坐过去,给她桌子上放了一杯水:“节哀。”
汪涵寒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一张脸哭得通红,她看着尚早和喻时承,哽咽道:
“警察同志,请务必找到凶手。”
人在路上,抱怨不停。
喻时承心情沉重,他向来不习惯面见被害人家属,也不会安慰,一般这种事情都是由童小西来做。
他沉默起身,轻声问道:“要去再看一眼死者吗?”汪涵寒点头,然后又眼眶一红,掩面站起来跟上。
“我谁都不认识!去那里做什么?”
尚早始终没说过话,盯着汪涵寒的背影,现虽已是冬天,但在警局内暖风习习,汪涵寒脱去外面的大衣,却还是紧紧围裹着那件深色的羊毛围巾。她穿了一身黑色职业装,下身是刚及小腿的包臀裙,应该是刚从单位被通知过来,裙边腿处却隐隐有几块红痕,像是红斑一样点缀在那白腻的腿上,有些违和。
二老板冷淡地回答:“就坐什么。”
尚早忽然开口:“汪小姐,”汪涵寒转身回头,“请问你小腿的斑痕是怎么回事?”
“……幸亏我们发的是微信,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回答了。”
森微娱乐坐落在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办公大楼里,门禁森严,进出门刷脸,上下楼刷卡。小周初来乍到,只好抱着手机在寒风中一边无聊地读玻璃门上的告示,一边等新同事来认领。
也许知道她无趣,二老板发了一份森微入职人员的名单过来。
汪涵寒愣住,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紧接着后退了一步,说道:“只是磕碰了两下。”说罢转身随喻时承离去。
后退——防御状态娱乐。
尚早双眉紧蹙,童小西看向她,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只不过这些淤痕也太小了吧,不像是磕上去的,倒像是......”
“倒像是什么?”童小西追问。
尚早挑了挑眉,低声说:“像是被亲上去的。”童小西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尚早看到童小西的样子吃吃笑了起来。
“不过,如果真是乔启正亲上去的,那他性冲动也太强烈了。”
童小西脸又是一红,连忙岔开这个话题:“你交代给我的事,我有点眉目了。”
“和我失忆有关?”
“是,你跟我过来。”
尚早跟在她身后,一直到童小西的电脑前,她注意到那满屏一连串的图片,全是些轿车的照片,她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线索,我只是查了半年前你车祸那段时间所有的车祸记录,和去4S店进行维修的车辆,虽然查到的可能性不大,但我想着到底也碰碰运气。”她一脸真诚。
尚早很感动,她虽然知道童小西这样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正如喻时承所说,尚早自醒来后,从没有一个朋友找过她,她身边的人,无非就是喻时承,老赵,现在还多了一个童小西。
她坐下,滚动着鼠标,粗略浏览着这些照片,忽然间一则新闻跳了出来,她随意一瞟,无非还是廖为时要出狱的新闻,正准备关上这新闻,她的眼睛忽然牢牢定在了那上面。
准确来说,是那新闻的图片,上面有一男子。
棱角分明,五官立体而且分布的都如此恰到好处,似乎是一张完美的脸上,眼睛就该在这个位置,鼻子就该在这个位置,嘴唇就应该在这个位置。尤其是那双鹿眼,黑白分明而清澈明润,但那目光却疏淡而冷冽,使整个人都那样深邃而充满诱惑。
可她关注的不是他的好看,而是,这个人......一眼望去,竟是如此眼熟......
尚早只觉得自己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张模糊的、相似的、近乎要和眼前这张脸重合的面容,她猛地推了桌子一把,那椅子带着她往后滑去,一直到撞上了后面的那个白瓦花盆,里面是童小西前几日刚从家里抱来的绿萝,应声倒地,一声脆响,好几人往这里看过来。尚早俯下身子,双手绞住自己的一头短发,只觉得一时胸闷异常,眼前都是天旋地转的。
她轻声喊了出来。
童小西听见动静,忙赶了过去。
她惊慌失措地扶住尚早,而尚早推开她,抬起身子指着那图,手指还有些发抖,问道:“这人是谁?”
“这是......廖为时。”童小西一脸担忧,看着神色有些异常的尚早,“你怎么了,尚早姐?”
她又垂下身子,做几下深呼吸,道:“......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像是认识的人。”
童小西:“喻队不是你朋友吗,你可以问问他自己之前认不认识廖为时,不过,如果是真的,姐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啊?”
尚早没吭声。
喻时承大概是给不出她一个答案的。关于她自己曾经的故事和记忆,喻时承从来没给她讲清楚过,即使有些地方他说得再完整再完美,可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失去记忆也包括丧失对从前那些事物的感情吗,那她现在对一张陌生人的脸,身体诚实给出的突如其来的感受,又算作什么?
尚早软软靠在椅子上,有些出神,她从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者说喻时承隐瞒过什么?这些事都如同她心头的软刺,虽倒也无关紧要,但埋根已深,且总是在心口处发麻发痒,催促着她趁早拔去。
尚早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看着童小西紧张万分的脸问道:“廖为时什么时候出狱?”
“不知道,大概就是这一周吧,现在还没出狱,你不会要去找他吧,这有点......太草率了吧。”
尚早笑了声:“我自己的事我能把握好分寸,这事你谁也别告诉,尤其是喻时承。”
“知道了。”
明日正好是周六,王恒轮班,她歇着,她一大早就坐车去了郊外的岐城水娄监狱。
她上网了解过,廖为时周日就会出狱,周六是她唯一的机会。
廖为时,现已二十七岁,二十四岁时出道拍戏,有几部比较家喻户晓的作品。见他前她在网上搜了搜他的一些照片,五官俊朗,气质沉郁,的确是长了一张在娱乐圈都算出众的脸,她眯着眼睛审视着这些照片,和第一次她看到他的照片相比,她已经平静了不少。
此刻她在外面的等候室里坐着,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白墙皮水泥地,简单的木桌木椅和绿皮掉漆的窗户框子,往窗外看去,是一片空阔的围栏地,那里是囚犯们自由活动的地方。她来的时候听监狱里的警察说,因为廖为时身份特殊,所以一般和普通囚犯的活动时间相错开。
正想着,忽然听见铁门一声尖厉的刺响,然后是拖鞋摩擦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尚早抬头看过去。
他出来了,垂着头,身材高大,步履散乱而随意。
尚早翘着腿打量他,因为坐牢的缘故,他和照片上几乎是两个人了,头发理成板寸,留着一层发碴,穿着黄色狱服,耷拉着脑袋,显得颓废而懒散。
他在她对面坐下。
等他抬起头来,尚早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想错了。
他瘦了不少,脸廓较照片上显得更有棱角了些,一双澄澈的鹿眼眼底尽是冷漠和平淡,唇边和下巴上也长了一层细细的胡茬,看着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一些。
没有颓废,也没有懒散,整个人都显得戒备而疏离,平静而随意,似乎与这世界毫无干系。
尚早盯着他的脸,心底又是一轻轻提,她提醒自己要克制住,不要显露出来。
廖为时在水娄待了整整半年,期间被这样叫走提审过很多次。
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看头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女孩,说是警察,人又干又瘦,一张脸还没他巴掌大,短发不及肩,有些外俏,小脸白净可人,素面朝天,却是唇红齿白,眼睛明亮,看起来十分的干净清爽,此刻那一对圆眼睛正瞪大看着他,也不说话。
廖为时率先开口:“有什么事?”声音低沉喑哑,像是低声部的琴音一连串地被弹奏了出来,流畅而悦耳。
沉默被打破,尚早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说。
廖为时不耐烦,问:“又要问毒品的事情?”
尚早:“不......不是。”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婉转。
“那是?”
尚早屏息,攥紧双拳沉默良久后,终于还是开口:
“你认识我吗?”
廖为时愣住,没想到这女孩竟咬着嘴唇犹犹豫豫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他身子往后一靠,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尚早被带着一点侵略性的眼神看得脸颊泛红。
“不认识。”
尚早见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但她却偏偏不愿相信,她有些焦躁,问道:“你再仔细看看我,你真的不认识?你以前没有和我打过交道吗?”
廖为时眉间淡漠,冷笑了一声:“警官,你不会是我粉丝吧?”
尚早脸红起来,反唇相讥回去:“我才不粉你这种人。”
“哪种人?吸毒的人,还是贩毒的人?”廖为时看向尚早,用他那双深邃的鹿眼。
她还没再说什么,廖为时站了起来,转头朝一边的警察欠了欠身,“问话结束,辛苦了。”
而她呆坐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很懊恼,虽然已经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自己会空手而归,但这个结果到底还是让她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