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无人在乎,正义总是缺席。
有人说本片是爱沙尼亚版《白鹿原》,也有人说本片是爱沙尼亚版《乡村爱情》。前者史诗感十足,后者多了对生活的调侃。一个曾经正直,忠诚于信仰的人,在贫瘠的土地上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真相与正义的不再重要,荒凉的土地上写尽了主人公一生的踌躇与落寞,拼到终老,不过如此。
有的人天生就是讲故事的高手。常人看来平平无奇的耕种收获,日常纠纷,在他们的镜头下就变得深邃凝练,大气厚重。没有大场面,没有战争戏,演员都聚焦在农场和小镇酒馆,却透着一股史诗般的苍凉。爱沙尼亚导演塔内尔·托奥姆就是这样一个人。
作为他的第二部作品,《真相与正义》丝毫没有新手导演的生涩。编剧兼导演于一身,让他能更好掌握作品的方方面面,充分体现剧本中的细节与韵味。
年轻的富农安德烈与妻子来到贫瘠的乡下购置土地,开始生活。湿冷荒芜,重新打造,添置农具,聘用农工。陷入泥泞的耕牛,整日疲惫的身体,永远皱巴巴的衣服,尽显爱沙尼亚天地不仁的原生态气质。
社会学上讲,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
仅仅靠安德烈与妻子的相互扶持,他们贫瘠的农庄自然不会有起色。所以他们努力融入当地,适应当地,与可接触的一切人保持良好关系。
除了邻居佩尔鲁。
佩尔鲁粗俗野蛮,狡诈成性,为人刻薄,机关算尽。与读过书,信奉上帝,凡事谦让有礼的安德烈形成鲜明对比。
从后来的故事发展中,我们看到了佩尔鲁想尽办法恶心邻居,坑害邻居,永远都认为自己对的混张性格。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鹿子霖,仿佛看到了谢广坤。
私拆两家分界墙,说好的合作只顾自己利益,擅自堵住河道把安德烈田产淹没,设计打死安德里的忠犬。这个动辄打骂老婆,酗酒成性,十里八村出名的恶人,成为了安德里一家的噩梦。
本片发生的时间还不涉及资本与工业革命,所以男耕女织的乡土社会就显得闭塞而原始。靠天吃饭,辛勤劳作,保证收成;夫妻恩爱,养育男孩,继承家业;与人为善,扩大经营,小富即安。这就是主人公安德烈这辈子最渴望的三桩头等大事。
但老天爷总不会如人所愿,尤其是善良的人。
所以安德烈遇到了谢广坤一样的好邻居,天天祸害他的耕地;美丽善良的妻子连续生下几个女儿,撒手人寰;女儿豆蔻年华,竟然爱上冤家对头的儿子,宛若《乡村爱情》里王小蒙和谢永强一样。
孽缘,就是孽缘。佟湘玉的话说,我就不应该来到这片土地。。。。。。
导演用油画般的镜头语言讲述着属于本土的故事。
除了安德烈与佩尔鲁这对死对头之外,用一条绳子追到爱情的长工,小镇法庭上的争辩、酒馆里的拌嘴,第二任妻子与前任妻子的协定等等,都细腻表达着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人和事。
生存下去,繁衍后代,拥有工作,养活家人,这里的人就像全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在相对落后的环境中秉承了一代代人的生活惯性,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
读过书明事理的安德烈,从不愿意争执到开始争执,从消极对抗到主动出击,他所坚持的真相与正义似乎对农庄之外的人没有任何触动。荒蛮的大环境下自己的生存才是唯一,真相与正义不过是大家眼里的好戏。
影片从原始的生存境况,上升至真相与正义的坚持。又从安德烈背弃信仰,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开始,再次回归到生产境况。物质到现实,现实到物质,两者的转化,不由得让观众心生感慨。
形而上的真相与正义在时间面前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最平常最俗的生存与斗争才是牵绊人一辈子的事。貌似并不大的邻里纠纷,却能折腾主人公一生,甚至改变他的初衷和坚持。
几十年之后,安德烈不再较真了。他放弃了真相与正义。回归到一个俗不可耐,又无比现实的人。其实今天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明知道这事不对,那事不公,可有几个人会较真呢?书本上教育我们要坚持真理,秉持道德,遵守法制,与人为善。可当真理受到挑衅,道德遭遇危机,法制被人践踏,善良不再重要时,社会的进步难道真的只能体现在科技发展与物质丰饶这两个方面么?
佩尔鲁的无情冷酷,奸诈阴险,只换来众人的敬而远之,背后嘲笑。安德烈的坚持道德,忠诚信仰,却屡屡遭受重创,除了酒馆中靠调侃讨回嘴上的便宜,他那份难过只有自己明白。
这世上真没有感同身受。
影片中安德烈这样试图与对方论理,但最后被现实逼疯的例子今天仍旧比比皆是。武汉老太太天天恶心居民,逼得对方自杀,她无非搬家,能把她怎样?大街上被扶老者冤枉扶助之人,好心人含恨而死,老者无非一句“我没想到”就此结束。
类似的事不是一件两件,而是层出不穷。
社会大众的道德谴责在流氓面前统统无效,恶人仗着自己年龄、身份、地位等特情况往往有恃无恐。更何况恶人总是很有心机,能够让事件走向在法律监管范围之外徘徊。就算当事人诉诸法律也往往束手无策。加之事件外的我们都是看客,既无权利去管,又不能把自己的时间精力成本放在对某件事上面深究。最终作恶之人往往能够逃脱一切制裁,受害者只能认倒霉。
《真相与正义》片尾,安德烈放弃了道德与信仰,开始以狰狞的面目对待女儿和众人,社会用无穷的双手把他摧残够呛,进而让他成为他曾经最最讨厌的那个人。
《乡村爱情》里,王老七可以用铁锹教育谢广坤。《白鹿原》里,老天爷收了阴险的鹿子霖。而本片中,安德烈最多只对付死对头的狗,而他自己以及所有爱沙尼亚人,都被老天爷教育了。
天地不仁,真相与正义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屁都不是。现实中心中毫无道德约束,法制也奈何不了的恶人往往是真正的赢家。好人只能寄希望于“苍天有眼”这样虚妄的字眼安抚不甘的自己。
久而久之,这种真相无人在乎,正义永远缺席的不堪,都是以牺牲社会正确导向为代价,加速了人心的异化,道德的沦亡。所以什么老赖啊,流氓啊,为虎作伥的混蛋屡禁不止,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爱沙尼亚不会记住安德烈有多憋屈,我们却从安德烈身上看到了太多长久以来社会的通病,与他共同见证了人类进步过程中的永远无法剔除的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