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克版的《黄飞鸿》出现前后,香港的功夫片主要分为两种。
一种是傻小子闯荡江湖拜师学艺后手刃敌人,代表作是成龙、元彪、洪金宝、刘家良早期的所有功夫片;
另一种是一代宗师很愤怒,经历挫折后幡然醒悟,代表作是李连杰主导的所有影片,如《太极张三丰》《精武英雄》《霍元甲》《方世玉》等片。
这两种类型的功夫片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视角基本都是基于个人。
其中的侠义行为是小侠,处理的大都是个人恩怨,很少以为国为民为主,但《黄飞鸿》另辟蹊径,走了一条鲜有人拍的类型。
《黄飞鸿之壮志凌云》序幕便彰显了这一点。
黄飞鸿带着一班弟子在夕阳下的河滩上练武,寓意不言而喻,清朝已日薄西山,但有无数的好男儿始终在坚守着这片江山,用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再配上黄霑以古曲《将军令》为底曲谱写的《男儿当自强》,以及林子祥大气磅礴的演唱。
徐克所追求的“中国往事”四个字,即使不出现在片中,单看这段开场也能感受到家国天下的大义。
《黄飞鸿》系列是徐克的野心,也是他的用心。
电影确实做到了看中国、读中国、懂中国,为顽疾难除,痛心疾首,为继往开来,出谋划策,《黄飞鸿1》开了个好头。
鲁迅的《狂人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黄飞鸿》便是由各种“吃人”组成的。
《黄飞鸿》一开场就表明了我们被外国人吃。
满清末年,旧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洋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他们可以随意划分禁区,与衙门和买办勾结,贩卖男人到美国做苦力,拐卖女人到美国当风尘。
他们一面喊着“神爱世人”,一面干着神所不齿的勾当,内斗与外强让彼时的百姓水深火热,找不到一条可以改变的路。
所谓洋务运动就是学习他们的一切,摒弃我们的所有,凡是外来的都是先进的,这种盲目被外国人利用,终究肥了他们,饿的我们插标卖首。
黄飞鸿看到了这些不平等,他想过还天下太平,让“吾土吾民”成为现实,但他没想到会被同为底层的自己人吃。
黄飞鸿在茶馆抓到了为非作歹的沙河帮老大,期望在场的人能够到衙门作证,可大家看热闹时一拥而上,看到坏人被打倒时拍手称快,一旦让他们仗义执言却一哄而散。
老百姓不敢作证是怕惹是生非。
他们不相信如今这世道衙门可以秉公执法,更不愿相信乱世之下能够安居乐业,因为讲洋文的高人一等,说官话的作威作福,被欺负的永远是同根同源。
然而可悲的不是位卑言轻,而是忽视聚沙成塔,汇聚成河的力量。
他们之所以忽视团结的力量,是因为他们被不思进取,不知变通的思想和没有文化吃。
黄飞鸿曾以为练武修身就能以解国困,严振东也以为打败黄飞鸿就能立足佛山。
但他们最后才明白,十步之内,功夫再好也不如枪又快又准,金钟罩、铁布衫再硬也挡不住几发子弹。
时代变了,还做井底之蛙,以为井口就是世界,换不来国富民强。
想要被人尊重,靠的不是剪不剪辫子,而是文明与精神,如果把落后和封闭当荣耀,即使穿上了西装,满嘴的英语,也不会被人高看一眼。
对外,师夷长技而不全盘否定自己,对内,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这是黄飞鸿的变。
变得不排斥外来文明,变得不固守封建礼制,变得融会贯通,这样的地方就算暂时落后也会很快变成金山。
可黄飞鸿一人的变无法变成所有国人的变。
如果说第一部是看到了中国的落后,第三部《狮王争霸》则直接道出中国为什么会落后。
因为上层在想着如何自作聪明以夷制夷,中层事不关己灯红酒绿,下层为了蝇头小利头破血流,整个社会都在用一种极为短视的方法取一时之巧。
从上到下都在掩耳盗铃,扮演小丑,面对列强的蛮横无理,想到的应对之法竟然是举办“狮王大赛”吓退洋鬼子,为求一个安逸,不懂思变,只知舞狮太平乐。
但粉饰的太平终究骗不过洋枪大炮,在第二部《男儿当自强》中,徐克让国人找到了救中国的庙。
有人扶清灭洋,有人挂灯笼、贴神符,设坛做法、装神弄鬼,试图以神力扭转乾坤,可带来的却是极端的愤怒与人人自危的环境。
这些跳大神的把戏都不是庙里的真神,只能愚弄一时,不能一劳永逸,嘴里念着九宫真人以为刀枪不入,实际只是平添数条无辜的性命。
黄飞鸿不信鬼神之说,也亲眼所见这种偏门都是愚昧。
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医术都只能救几人之命,难以扭转成千上万对所谓信仰坚信不疑的教众。
孙文和陆皓东的出现解开了黄飞鸿的迷茫,也是彼时中国的一道光亮。
想要安居乐业,必须开民智,智武结合,推翻旧制度,传达新思想,让更多的年轻人加入这场洪流之中,用一代又一代的时间去革命。
所以片中的黄飞鸿他们才会拼力保护那些受新教育的孩子。
他们是未来的希望,他们身上肩负着家国天下的重任,让他们不再像那群教众一般愚昧,才是真正的男儿当自强。
《黄飞鸿》三部曲就是以这样的大格局、大视野,在革新功夫片的同时也讲清楚了中国往事。
至于后来的《黄飞鸿之王者之风》《黄飞鸿之龙城歼霸》《黄飞鸿之铁鸡斗蜈蚣》《黄飞鸿之西域雄狮》都是狗尾续貂的跟风之作。
其高度根本没法跟徐克与李连杰合作的三部曲相比,李连杰之后,黄飞鸿这个IP再也没有再次焕发光彩。
如同香港电影一样,在夕阳无限好中近黄昏,就像现在的国产电影,与港味正相反,观众不想看什么,偏要放什么,完全无视前车之鉴,华语电影还有春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