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娓娓传来,这出《闺房劝婿》已然到达高潮。
戏中主角聚精会神,悲欢痴笑演得入木三分。
然而此台戏一结束,她便像被抽了魂的人儿,垂垂倒在一旁。掀开裙子一看,鲜血已经流了一腿。
女子是大名鼎鼎的评剧皇后白玉霜。曾有人这样评论她:“蹦蹦戏之所以能在上海风靡一时,不能不说是奠基于白玉霜。”
这样的绝代佳人,为何到头来沦落到如此下场?
白玉霜的童年非常不幸。白玉霜本名李慧敏,因家境贫寒,白玉霜小小年纪便被卖予李卞氏当养女。
她的养父李景春是一名评剧演员,唱老生的,耳濡目染之下,白玉霜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白玉霜
李景春在孙凤鸣的班子里混日子,白玉霜便也跟着父亲跑。有一次,孙凤鸣心血来潮,叫白玉霜试试《马寡妇开店》的其中一段。
谁曾想白玉霜一开嗓,便惊呆了孙凤鸣。
白玉霜虽年纪轻轻,却记词准确,声音嘹亮,最重要的是她能唱出一股非常真切地专属于寡妇的幽怨,就好像她曾经身临其境地见过一般。
孙凤鸣认为,有些东西,是非常看天分的。技巧可以练,情感却不能。白玉霜在他眼中,就像一块蒙了尘的金子一般。
在孙凤鸣的安排下,白玉霜开始走进评剧的世界。
她与班子里的小桂花、小菊花一起学习了《花为媒》、《秦雪梅吊孝》等戏,14岁时便开始上台演出了。
白玉霜的嗓音比较低,不符合当时盛行的大口落子的唱法,因此一开始的表演其实是不大受欢迎的。
李卞氏对白玉霜一直虎视眈眈,她曾经一度想要将白玉霜卖入妓院。只是在李景春的照看下,并不敢轻举妄动。
待李景春病故之后,李卞氏便彻底将白玉霜攥在了手心里。
那时的白玉霜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非常害怕自己一觉醒来便是在花楼里。因此她只能努力修改自己的演唱方式。
好在白玉霜是个有天赋的人,也很刻苦,唱不了高音便努力唱低音,这才渐渐得到了观众的欢心。
李卞氏发现了白玉霜是个摇钱树的苗子之后,便打起了其他的主意。
李卞氏自己创立了一个班子,专门捧白玉霜为主演。招了几个演员后,又让自己拉二胡的儿子李国璋凑合做管事。
玉顺戏班的雏形初显了。也是在那时,李卞氏将“白玉霜”这个艺名赋予自己的养女。
玉顺戏班一开始是不赚钱的,毕竟都是新人,毫无名气,拿到的钱也不算多。
一群小演员只能加倍刻苦地锻炼自己,每初一、十五才有歇息的时间。
每天下午和晚上,玉顺班子都会到凤翔戏园里演出。渐渐地,也招揽到一些观众。
那时评剧又称蹦蹦戏,为了吸引观众,是有一些荤戏的戏份在里面的。《枪毙小老妈》、《马寡妇开店》等都带着一些粉色情节。
作为主角的白玉霜免不了就会受到一些轻佻的骚扰。
白玉霜是不愿意他人这样看自己的,她尝试更改了戏中的一些词句。然而这一修改并不受观众的欢迎,虽然修改得并不是毫无水平,但大部分人永远更爱欣赏粗俗浅显的艺术。
无奈,白玉霜只能唱回原来的戏词。久而久之,竟然也积攒了不小的气。
在这期间,白玉霜也没有忘记提升自己。虽然当时流行李派艺术的高音,但白玉霜没有那样的嗓音条件,她便坚持自己的低音流派。
低沉的呢喃细语,也非常动人心弦。除此之外,白玉霜也特别注意自己的面部表情和形态的管理。
在那个年代,白玉霜轻而易举便拉出旁人一大截。
白玉霜虽唱着他人眼中的粉红戏,可下了台后她却是异常肃穆的。
失去了演技加持的白玉霜,一个脸庞又长又方,显得非常端庄。再加之气质较为稳重,和台上看起来简直是两个人。
即便如此,她仍旧遭到许多“正派”“古板”之人的攻击。
那天,白玉霜照旧在台上演着《贫女泪》,然而戏园里突然闯进几个背着枪杆的警察,手中还拿着一纸公文。
戏曲的声音被迫中断。
“市长说不能让你在北平演戏了,你演的戏‘有伤风化’,你跟我们走吧。”
就这样,他们把白玉霜从戏台上拉下来直接送上火车,白玉霜被迫离开了北平。
这市长袁良为何突然管起这戏子的事儿呢?有人说,是因为袁良手下的一个科长看上了白玉霜,可白玉霜没有从他,因此才出了这档子事。
不管如何,白玉霜被赶出北平了,也彻底丢尽了脸面。此后,白玉霜的评剧之路是非常难了。
一直到第二年,白玉霜才又得到了一个大的演出机会。
上海恩派亚剧场邀请白玉霜出演评剧,白玉霜立刻决定收拾行李向上海出发。
那时,上海并不怎么流行评剧。想进军一个新的对评剧较为陌生的城市,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白玉霜
可白玉霜有信心,她能让评剧风靡上海。
第一场戏,白玉霜便表演了经典的《马寡妇开店》,后来这也成为白派演员最经典的代表作之一。
万万没想到,上海人民对评剧的接受度如此之高,白玉霜出演的评剧在上海大受欢迎,甚至被评为“评剧皇后”。
也许正应了那句话,人民也许不能欣赏高雅的艺术,却都能欣赏粗俗的艺术。这些家长里短的小情小爱,更能吸引普通人的注意。
“每一出戏都以因果报应为经,而以现身说法为纬。因为是现身说法,所以一切表演都极其淋漓尽致。”
评剧在上海风靡一时,不得不说与白玉霜脱不了干系。
更有人将白玉霜与梅兰芳放在一起评论。要说平时,白玉霜是挨不上梅兰芳的边的。可在舞台上的感染力,白玉霜却远远超过梅兰芳。
“她处处用平凡人的感情来打动观众,用日常的表情、身段、语气来表现她演作过程中的一瞬情感,没有别的,她在接近现实生活一点上胜过梅兰芳。”
相较于其他同行,白玉霜对于自己的要求更为苛刻。她不断改进自己的唱法,形成了与他人截然不同的低音婉转唱法。
当时更流行表演妇女悲苦生活的悲剧,对于悲剧中的“反调”,白玉霜反复推敲,拿捏得恰到好处。
如此的拔尖人物自然是会招来妒忌的,白玉霜的对家常常派人来骚扰她。有一次对家竟然买通了几个小混混,往白玉霜身上泼粪。
白玉霜又惊又怕,但没有放弃演出。她将身子清理干净后,又重新上台唱戏。
这也是白玉霜能如此红火的原因。
白玉霜的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更有明星公司邀请白玉霜出演电影。她主演的《海棠红》一经放送,又在上海掀起了一股热潮。
那时,白玉霜赚得可谓是盆满钵满。
人生的发展到此都很顺利,可为何白玉霜却情路坎坷,最终还落得一个残败之身呢?
早在白玉霜17岁时,李卞氏便将她嫁给了一个姓王的法官。白玉霜百般不愿,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当时,这段婚姻被王法官的原配搅和了。白玉霜被这原配骂得脸上火辣辣的,幸运的是终于逃出生夭。
白玉霜只是一个年轻的小女孩罢了,她憧憬的绝不是像王法官那样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这段不愉快的情感经历使白玉霜对于自由爱情的渴望远超于常人。
因此,在李永启出现在白玉霜的生活之中时,白玉霜彻底沦陷了。
李永启是戏班里一个打铙钹的穷小子,与那些光鲜亮丽的客人不同,他的家庭非常贫困。
他们唯一相同的,就是都痴迷于看白玉霜的戏。
这个脾性老实的年轻人总是毫不掩饰地表达对白玉霜的欣赏,他的眼神清明里面不含有一丝淫邪。
这对白玉霜来说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这个男人,和别人不同,他非常地尊重她。
在你来我往地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人很快便坠入爱河。
李卞氏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惊惧不已。她哪能容忍自己的摇钱树被毁呢?若是某天白玉霜醒悟了便匆匆嫁人了,她可就再也挣不到钱了。
一开始,李卞氏还苦心劝导白玉霜:“你可别结婚,一个唱戏的嫁了人,就没有人来捧场了。”
小白玉霜
白玉霜不听,李卞氏爱钱,她又不爱钱。何况在爱情之火燃烧地正猛烈之时,白玉霜什么也听不进去,连最爱的唱戏也放到了一旁。
她依然我行我素地和李永启来往。
这回便彻底惹怒了李卞氏,她对白玉霜严防死守,誓死不让两人见面。
生平第一次,白玉霜觉得自己如此地渴望自由。为什么,她不能像杜十娘一般勇敢追爱呢?
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白玉霜有了自己的决定。
大年初一的晚上,恩派亚大剧院本应上演经典剧目《马寡妇开店》,可时间到了,主角却不见踪影。
过了一会,马寡妇终于姗姗来迟。可她刚一开口,台下的观众便叫嚷起来。
这唱腔、这姿态,根本不是白玉霜在出演!这个被赶鸭子上架的马寡妇,竟然是白玉霜的养女小白玉霜!
白玉霜出了什么事呢?一向勤勤恳恳,任风吹雨打从不缺席的白玉霜究竟去了哪里?
那时候的白玉霜,早已收拾包袱跟李永启远走高飞了。
李卞氏却着急得不行,摇钱树跑了,小的又不顶用,这该如何是好啊!她立刻着手让人寻找白玉霜的下落。
两人为了不被李卞氏发现,偷偷回到李永启的老家住下。白玉霜又给了李永启800元钱,让他去买二十亩地,供两人日后的生活。
白玉霜对于生活的展望是如此之美好,可事情并没有如她预料一般发展。
男人一旦有了钱,人就容易变坏。李永启没拿钱去买地,却拿这几百元钱去赌博,一下子输得精光。
等李永启支支吾吾地将这事告诉白玉霜之后,她非常不可置信。这个男人看起来非常老实,与那些馋她美貌的人都不同,可为何如此不靠谱?
白玉霜伤心欲绝,钱花光了,人她也爱不动了。于是,白玉霜开始怀念自己能上台演戏的生活。
恰逢那时,李卞氏又找上门来。白玉霜虽不想成为养母手中的工具,但她是热爱舞台的。
再加上与李卞氏也还存在着一些母女亲情,白玉霜便顺理成章地回到了舞台上。
自此之后,白玉霜再也没沾过情情爱爱之事。
可命运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汉奸报纸《新民报》突然刊登了一些关于白玉霜不好的传闻,大部分都是故意造谣生事的。
白玉霜一问才晓得,这个报纸的主编吴菊痴是个京城名票,对评剧颇有研究,既欣赏白玉霜的技艺又垂涎她的美貌。
吴菊痴多次邀约白玉霜出门吃宵夜,白玉霜却从不答应他的邀约。因此吴菊痴怀恨在心,特意吩咐手下刊登一些关于白玉霜不堪的文章。
这对白玉霜的名声影响可太大了,流言蜚语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
没法,白玉霜只能拜托记者韩宝臣出面,请吴菊痴到北京的“两益轩”吃饭。
一顿饭结束了,吴菊痴吃得心满意足,也答应放白玉霜一马。谁曾想吴菊痴刚刚经过李铁拐斜街处,便被一枪毙命。
日伪查到吴菊痴死之前,曾与白玉霜吃饭,因此将白玉霜和韩宝臣双双抓到监狱里去。
一个年轻貌美的戏子在监狱里会有怎样的遭遇?不难想象出,白如霜在监狱里遭受了多少非人的待遇。
她无数次绝望地喊叫,却没有人能对她伸出援手。
等白玉霜被放出时,她已遍体鳞伤,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修复的病根。
1941年起,白玉霜开始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上台的次数也被迫减少。去医院检查才发现,自己竟已患上了子宫瘤。
吴菊痴
白玉霜只能停下唱戏的脚步,去到北京德国医院治疗。过去了半年,白玉霜的身体略有好转。
李卞氏坐不住了,逼迫白玉霜继续上台演戏。白玉霜只能拖着病体继续做养母的摇钱树。
在出演完最后一出剧《闺房劝婿》之后,白玉霜的病情迅速恶化,彻底离开了人世。
那一年,她仅仅35岁。直到死去,白玉霜都没有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爱情。
她这一生就像是养母手中的傀儡,一举一动都受她牵线的影响。好不容易与他人相爱,勇敢了一次,却又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评剧是如此的写实,白玉霜的人生就像她出演的悲剧的一般悲伤痛苦而无奈。
也许她这一生最没有遗憾的,便是走进了评剧的行业,做了自己喜欢的事。能在戏台上站到最后一秒,也算是了却了心中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