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倪自放
在井建民之前,中国尚无电影作品涉足远洋渔业。由山东导演井建民团队制作的纪录电影《大洋追鱼记》,将于10月8日在全国上映,这是井建民导演继中国首部远洋题材人文纪录影片《大洋深处鱿钓人》之后,制作的第二部远洋题材电影。第三部纪录片《大洋上的风筝》正在创作中,计划明年拍摄。近日,井建民接受齐鲁晚报专访,讲述一个中国电影人纪录远洋的故事。
重回大洋
中国首部远洋题材人文纪录影片,是井建民制作的《大洋深处鱿钓人》。三年前,《大洋深处鱿钓人》获得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纪录/科教片评委会提名,该片首次将目光聚焦国内远洋渔业、远洋鱿钓渔民群体。为了完成这部片子,井建民和他的拍摄团队跟随以“鲁威远渔979号”为代表的鱿钓船远洋拍摄五个月,用细致的镜头记录下鱿钓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世界。
时间从《大洋深处鱿钓人》获得金鸡奖提名再往前追溯三年,2017年5月6日,《大洋深处鱿钓人》摄制组结束了大西洋的拍摄,回到国内,朋友们让井建民讲讲船上的故事,当时井建民说:“打死也不会再去大洋上了,好好过日子吧。”井建民说,那个时候不愿意讲,可以说是没有心情讲。当时觉得大洋之行,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历险和修行。只有一个愿望,好好过日子。
从大西洋回到国内三年后,井建民还是食言了。2019年底,他又带领摄制团队跟随金枪鱼钓鱼船奔赴印度洋,拍摄了第二部纪录片《大洋追鱼记》。
让井建民决定重回大洋的,还是第一次远赴大洋时的经历,“当我打开当初拍摄的素材,看到那些朝夕相处的船员兄弟,我失声大哭了一场。”随着第一部远洋纪录片《大洋深处鱿钓人》后期剪辑的不断深入,井建民的内心深处,也被船员兄弟们深深地感染着,在他们的情感世界里,他们有着自己的追求,是一群通过努力,希望改变自己生活和命运的人。“这是一个内心装着沉甸甸爱的质朴的特殊的劳动群体,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劳动群体,他们勇敢地走进大洋,带给家人温暖和富裕,让梦想成为现实。当我有了这些感受,重回大洋拍摄的念头再次被点燃。”
解读未知
上世纪80年代从山艺毕业后,井建民进入电视台工作,那时他就有了拍海洋纪录片的想法。2006年,43岁的井建民辞职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公司,终于实现了自己拍纪录片的梦想,他镜头首选对准的是威海及周边的近海渔村、渔民生活。
但在井建民的心中,他期待能拍摄一部关于跨洋捕捞渔民生活的纪录片。“海洋是人类文明的摇篮,感知海洋、认识海洋、传播海洋文化,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呼唤。作为一名电影工作者,有责任讲好海洋故事。山东省作为海洋大省,威海市作为海洋大市,我作为一个电影工作者,更觉得责任重大。中国远洋渔民在大洋中的生产、生活环境是怎么样的?情感世界又是怎么样的?许多未知期待我们去解读。纪录电影这种表达形式是最真实、最客观的,也是最直接的。”
拍摄《大洋深处鱿钓人》之前,远洋捕鱼纪录片在中国还是个空白,井建民说:“我看过许多国家有关渔民与海洋的纪录片,除了一些富有竞技性的海洋垂钓捕捞系列纪录片以外,纯故事性的、讲渔民生活的比较少。同时,在影片的表现形式上带有大量的解说旁白,运用纪录电影讲述渔民深海故事的更少。”
2019年12月25日,《大洋追鱼记》摄制团队从沙窝岛国家级远洋渔业基地乘船出发。团队5人中有3人是去过南大西洋的“老师傅”了,他们开启了第二次大洋影像之旅。
《大洋深处鱿钓人》是在大西洋上拍摄,《大洋追鱼记》是在印度洋上拍摄,两次深入远洋,体验各不相同。井建民说,大西洋被人们称作“世界上最狂野的海洋”,它的狂野给拍摄带来非常大的困难,心理上也受到一定的影响。大风大浪天气,需要四五个人齐心协力才能保证摄像机的稳定,水雾模糊了镜头,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为躲避大风大浪,渔船不断在南纬42度至47度间来回穿梭。“《大洋追鱼记》这次在印度洋的拍摄,渔船没有进入大浪区捕捞,大都在南纬20度作业,仅有的一次台风,我们也安全躲过。”
滔天巨浪
两次拍摄,金枪鱼钓与鱿鱼钓不同:鱿鱼钓是船抛锚后停车作业,金枪鱼钓船无论放钩、收钩都是在行驶中进行,船头风浪会迎面扑来,一台十几万的摄像机被打翻报废,一台大疆航拍机也在印度洋上撞船沉海,一台小型水下摄像机撞碎进水。
困难太多,但拍摄不能停,井建民和同伴只能想各种办法克服。为防止摄像器材被海水腐蚀,拍摄时必须把摄像机包裹起来。三脚架三天两头需要修理,否则拉不动栓,“湿度、盐度太大。”
很多场景都是摄影师在近乎眩晕的状态下拍摄的。有些特殊的取景角度取景需要摄影师做出“危险动作”,虽然做足了保护措施,但依旧极其考验心理承受能力,“滔天巨浪翻滚而来,好像马上就要迎头拍下来……”
“我们还自己设计了拍摄辅助工具,把摄像机伸到接近海平面的位置拍摄。风浪大的时候,要把三脚架用绳子固定,将摄影师捆在围栏上,还需要另外两个人每人拴着一根安全绳抱住摄影师帮他保持平衡。”
为了拍摄到金枪鱼被钓上来的水下过程,摄制组自制辅助工具,让水下摄像机紧紧贴住船底。因为渔船始终是在行进的,所以摄制组努力拍摄了无数次,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总结经验再拍,终于拍到了电影中非常精彩的水下上鱼场景。这也是整个片子的高潮部分,实属不易。
除了拍摄难度的增加,摄制组也会经常见证捕捞过程中的惊险场景。267号渔船的二副,由于对甲板上工作的生疏,收钩抓卡子时,发生船员受伤事故。随后二副也成了受伤的一员。井建民说:“渔船上除了几个职业船员外,都是新手,得有一个学习、熟练的过程,事故就是在第一天收钩时发生的,还好没有生命危险。”
井建民说,大洋有它狂野的一面,同时也有柔情的一面,在两部纪录片的画面里,也有美轮美奂的日出、晚霞,柔如缎面、平静如镜的海面,美不胜收,这是大洋暂时的喘息。
深海孤独
奔赴大洋,摄制和捕捞的强度是一方面,最难熬的,可能是大洋上的孤独,对于摄制组和船员而言都是如此。
《大洋深处鱿钓人》有这样的情节:一个常年漂泊在渔船上的船员,多年以来不会用微信。在登上“鲁威远渔979”出海之前,才学会使用这个软件。而有的船员说,因为在渔船上干了一二十年,回陆地生活有时都会不适应。大副孙永新劝船员,在海上干活,能坚持下来,最主要的是得忍得住寂寞,嫌苦怕累肯定干不了这份工作。
在船上,鱼来了就是紧张、忙碌的高强度工作,而风平浪静的时候,船员们也坐在一起聊聊天、健健身,互相沟通一下感情。纪录片也呈现了船员生活的一些温馨画面,比如嬉闹的小猫、小狗;船员精心伺候窝棚下极其珍贵的绿叶蔬菜;船员们坐在一起唱唱歌,回想一下人生精彩时刻;船员陪船长一起看他90多岁老母亲视频,被家人的那份挂念感动,等等。井建民的镜头记录下他们真实的微笑和泪水。
在《大洋追鱼记》中,没有通过视频和家人见面的场景,但有类似的故事情节,267号渔船的梁船长,每次出海都要带一本厚厚的相册,一家人的温馨影像全在其中。每当想家、想念亲人的时候,都要拿出来翻看,并告诉身边的船员,这个是谁,这是在哪里等。一天丰收了,梁船长高兴地拿出相册,指着相册中的女儿说:“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是女儿的生日保佑我今天获得丰收,我得感谢我的女儿。”言语中,那种情感的流露很感人。
井建民说,大洋之行是自己人生的一场顿悟,同时也有很多遗憾。顿悟的是,在海上想问题跟在陆地上想问题不一样。比如说,当你想念家人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想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就如《大洋追鱼记》结尾处一位船员发出的感慨:“以前没有出过海不知道,出了一趟海才知道,原来陪伴才是最重要的、最宝贵的。”
而遗憾主要来自摄制方面,“两次大洋拍摄的素材在后期的构思剪辑中,总感觉到拍摄的内容和画面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和不足。有些场景没有把握好,导致故事点缺失等。遗憾还是很多的。”
因为对船员们的大洋生活感同身受,井建民愿意奔赴大洋,记录这一群体,“他们是在狂风巨浪、无常天气、摇晃世界里生存的劳动者,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我们一样丰富,他们对生活和我们一样抱有美好的期待。在他们身上,勤劳、勇敢、坚韧这种优秀品质体现得尤为突出,他们愿意为家人创造美好的生活,去从事这样一种超乎人们想象的艰辛工作。”井建民说,“平凡和伟大并不矛盾,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样本,我敬佩他们。”
(作者为山东省签约艺术评论家)